“每个人的东湖”艺术计划访谈

 

受访人:李巨川

采访人:陈晶

时间:2010年10月 

 

 

 

陈晶(以下简称陈):您好,您和李郁发起的“每个人的东湖”艺术计划已实施完成,请您谈谈这个艺术计划发起的缘由。

李巨川(以下简称李):这个计划的缘起是深圳华侨城集团在东湖进行商业性开发的事件。你知道,这个项目3月底被媒体披露后在武汉市民中引起了强烈反应,但很快一切讨论都不允许进行了,也看不到关于这个事情的报道了,武汉媒体上只有对这个项目的正面宣传,说他们不会填湖,要建的是两个大型主题公园和两个什么生态低碳社区,但是市民想讨论这个事情却不行,所有的网站都禁止讨论这个事情。当时我们也比较关注这个事情,我们觉得对于这个城市最大的湖泊即将发生的改变,无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市民都应该有发表意见的权利。这个事情一出来时我个人就想过用作品来回应,但立刻也认识到,面对这样的社会事件,艺术其实是很无力的。但后来我们发现所有的公开讨论都没法进行,“东湖关注组”的朋友私下进行讨论也受到了骚扰,我自己组织的一个讨论会也很不顺利,场地总出问题。这样我就再次想到了艺术。我和李郁进行了一些讨论,最后我们觉得,假若不仅仅是我们个人,少数几个艺术家来做作品,而是很多人都来做作品,很多人都到东湖去做作品,那么这样的艺术就不仅仅是艺术了,而可以成为一种直接的行动,它也许不能影响事情的发展方向,但它可以开辟出一个新的讨论的空间,使东湖的事情继续被大家所关注。这是我们发起这个计划的直接原因。

不过,发起计划的时候,我们决定不仅仅针对这个具体的事件,因为我们认为这个事件所显示的是我们一直在面对的并且将长期面对下去的一种境况,因此我们更关心的是,能不能通过艺术活动创造一个讨论公共议题的空间,以及在各种政治和经济权力所构造出的城市空间中,每个个体能不能通过一种有想像力的方式创造出自己所需的空间?所谓“每个人的东湖”,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陈:你们是如何让更多的艺术家或其他人士参与该项目的?

:这个计划是向所有人开放的,这样设定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参加进来,特别是那些不具有“艺术家”身份的人。这个计划本身是一次动员和传播,一方面我们希望所有在关心东湖事情的人能一起展开一次行动,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更多的人来关心东湖的事情。所以我们没有特别邀请艺术家,而是通过互联网将这个计划发布出去,公开征集参加者。我们主要是在一些武汉人去得较多的地方发布消息,比如豆瓣上那些武汉人的小组。当然我们也告诉了我们的艺术家朋友,希望他们感兴趣,让我们感到高兴的是,几乎每个我们告知了计划的艺术家都积极响应了我们,一些我们平时联系不多的艺术家在知道消息后也主动参加了进来。而最让我们受到鼓舞的,是那些素不相识的朋友的参加,一些从事其他工作的人士,学生,还有一些外地艺术家,他们多半是从网上得知这个计划。实际上我们宣传工作做得非常不够,计划启动也比较仓促,但还是有这么多朋友参加进来,不断地有人参加,后来我们把时间延长了一个月,一方面是因为武汉连续十多天的大雨让很多人的计划没法实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还有很多想参加的朋友晚些时候才有时间。这样的结果应该说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陈:参与者都来自哪些领域?“计划”有没有选择或限定,如何保证参与者能够围绕主题创作?

李:参与者的身份是各种各样的,我们网站上有每个人的资料。你说的“选择和限定”是指对参与者身份的选择和限定吗?我们不作选择或限定,这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参加的计划,我们提供的只是一个汇集的方式与分享的平台,所有参与者都是独立的,大家只是遵从共同的约定而已。比如我们约定是在东湖地区创作一件关于东湖的作品,那么不符合这个约定的自然不会被接受。我想你实际上想问的是如何保证作品的艺术质量吧?如果问的是这个那么我想说,对于这个计划来说这一点其实非常不重要,因为这个计划的目标并不是要创作艺术,而是以艺术活动的方式来展开一次共同的行动。实际上具体每个人的行动是不是“作品”都无关紧要,只要是行动,就能产生力量。当然如果这个行动的方式有更多的想像力,它所产生的力量就会更大,但无论力量大小,都是一份力量,这个计划就是将所有这些大小不同的力量汇集起来。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个计划中最有想像力的作品大多是不具备“艺术家”身份的人创作的。

陈:在计划实施过程中,你们作为整个计划的发起者和组织者起到怎样的作用?你们具体是怎样工作的?

李:除了发起这个计划,建立了一个网站,计划进行过程中我们不起什么作用。每个参与者都是独立的创作者,每个人的计划都是自己组织实施的。我们也是参与者,像其他人一样创作自己的作品。当然,网站是我们来维护的,我们负责更新网站,将每个人发来的资料上传到网站上,发来什么我们上传什么,不作任何选择,同时发布消息,包括在这个计划的豆瓣页面和新浪微博上,我们主要就是做这些宣传工作。

陈:参与计划的作品有哪些形式?

李:如果你问的是艺术作品的通常分类,那么按照我们计划的约定,是大家都去东湖现场做作品,这实际上限定了作品的形式只能是行为或者现场装置。大多数参加者确实采用了这样的作品形式,大多数可以算作“行为”。不过这样的形式分类意义不大,参加这个计划的作品的类型和面貌实际上非常丰富,既有个人体验性的作品,也有公共性的活动,还有直接的抗议。很多作品(我暂且称它们为“作品”吧)实际上已经不在视觉艺术或所谓“当代艺术”的范围内了,比如吴梦的社会戏剧,“社会建筑师群”的湖畔朗诵会,刘真宇组织的BMX跳湖游戏,这些直接在东湖边进行的公共性活动都非常有意思,甚至可能更符合我们发起计划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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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梦,《免费的XX》,2010年7月14日,武汉大学凌波门外湖中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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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建筑师群,《东湖的丁字路口》,2010年7月9日-24日,东湖主湖区沿岸

 

 

陈:作为发起人,一开始对这个计划最终的社会影响方面有过预期吗?如果有,你们觉得最后达到了预期吗?

李:前面说过,发起这个计划的直接原由就是希望开辟出一个讨论的空间,也让更多的人来关心东湖的事情,就这一点来说,应该说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预期。那么多不是艺术家的人参加了进来,很多人是因为这个计划才去详细了解东湖的事情,还有一些由于媒体引导已经不关心东湖事情了的人,也因为身边有朋友或者自己小孩参与这个计划而再次关心起东湖来。不过,这个计划的影响还是十分有限,我们本来希望参加这个计划的人数更多一些,参加者的身份更广泛一些。

陈:大众媒体对每个人的东湖计划作出过哪些反应呢?你们怎么看待媒体在社会中的作用?在这个计划中,你们希望的媒体参与是怎样的?

李:《环球时报》英文版作过一个较长的报道,当时计划正在进行中,那位记者还参与了部分作品的实施。武汉地方媒体对这个计划基本上没有反应,有两家报纸的记者联系过我,但最后还是不敢报道。只有《楚天都市报》报道过计划中的一个作品,还是一个抗议性作品,所以我要对他们表示一下敬意,尽管他们回避了这个作品的具体背景和针对。据说还有一家杂志报道过几个作品,应该也没有提到整个计划以及它的背景。对于媒体我们本来也没有期待,这个计划产生的原由之一就是因为看到所有媒体都不敢发出声音,所以我们决定以这种方式来发出声音,我们希望这个计划本身有一种传播的作用。

陈:“每个人的东湖”艺术计划从发起初衷到具体实施,体现了艺术家们的一种社会责任感。我们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个对东湖的填湖还没有停止,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很多人会有一种无力感,对此您个人怎么看待?

李:我们并没有奢望这样一个艺术计划就能影响事情的发展方向,这一点在一开始就很清楚,我们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回应东湖发生的事情,是因为我们认为这样的方式可以使这一社会现实更加清晰和强烈地凸现出来。艺术的方式并不是要解决现实的问题,而是可以使现实的问题,现实的种种冲突和困境显示出来。这也是一种抵抗,它也许还是一种更为根本性的抵抗,但是,这样的抵抗应该一直持续地进行,并且需要来得更有力一些。

陈:您个人对艺术与社会的关系是怎样看待的?您觉得艺术能够扮演干预社会的角色吗?

李:艺术没有能力对具体的社会现实进行直接有效的干预,社会现实只能通过直接的社会行动来解决,但是艺术却是一种能够始终与各种人类制度、各种政治和经济权力相抗衡的持续的力量。不过笼统地谈论这样的问题没有什么意义,就我们这个计划来说,其实并不是艺术干预社会,艺术在这里是作为弱者的个人表达自己意见的一种方式,也是作为弱者的个人表明自己存在的方式。艺术是作为弱者的个人在各种权力和制度统治的世界中获得自己所需空间的方式。

陈:你们在结束语中提到:“我们惟有继续发出我们的声音,并期待着更多的人以更多的方式发出更大的声音。”作为发起人,除了编辑出版物之外,你们还会组织什么其他的活动来将“每个人的东湖”艺术计划持续下去,并引发更多关注和影响?

李:这个计划已经结束了,我们没有延续这个计划的打算。结束语中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是希望有其他人能以其他不同的方式,其他更加直接更加有力的方式,来对东湖的事情发出声音。当然我们也会继续关注东湖的事情。不过我个人更关心的不是这个具体项目的情况或者东湖的情况,我更关心的仍然是个人抵抗各种权力和制度的可能,个人创造空间的可能,所以,这个计划所尝试的方式还会继续下去。

陈:谢谢,谢谢你们为东湖所做的一切。

[载《美术文献》2010年第10期(总67期)]